黜龙
第七十八章 安车行(7)
“至于江南这里,竟是暮气沉沉与草莽无度并存。
萧辉与操师御乃是南梁支柱,却同病相怜,二人皆有所求却无从着手,困境之中胡乱施为,宛若缘木求鱼。
萧辉此人其实颇有才行,既晓得一些局势,也晓得自己斤两,本可有所作为,但偏偏忘不了自己的出身,又在数年内重得了昔日萧梁的名分,总想着能一步回到昔日局面,做个名副其实的国主、皇帝,乃至陆上至尊。但他本人殊无根基,一个得力的亲信也无,只能借力打力,指望着借力成事,未免可笑。
还有操师御,修为到了,实力也足,但总不甘心做个教主,要么想着化教为国,要么想着取萧辉而代之,但前者是与真火教之外的所有江南人为敌,后者是与包括真火教自家在内的所有江南人为敌,怕是已经陷入障业,此生难再进一步了。
至于说湖南诸侯,就更是脚下无根,头上无云了。
倒是那个林士扬,虽然行止可笑,计策幼稚,但因为其余人都是走的死胡同,反而有了几分生机……依着我看,湖南的几个降人,明显都看出来林士扬的拙劣,也都猜到他的想法,但兵败无依的情况下,又不愿意再试着信任操师御与萧辉,却都只能捏着鼻子随他。
此人将来的局面,或许比我们想的要好。
此外,三郎之前问医院的事情,我可以明白告诉你,没有医院……自扬州到江东再到江西、湖南,并没有医院,连千金碑都有缺乏打理的情况。”
看到这里,张行不免摇头……倒不是感慨操师御和真火教的器量,而是想着医院这东西迟早要建的,就好像筑基的学校一般,现在操师御不愿意建,那将来黜龙帮还得建……委实麻烦。
相较而言,据张首席所知,人家东都和大英,老派是老派,可照样允许医院开进来,而且两家今年都毫不迟疑的推行了强制筑基的策略……用那位便宜岳父的话说——“道不同,然则战时相争,虽分毫利害不得相让。”
而这么一想,活该江南势力明明棋手的体量却变成了棋盘。
正想着呢,下面院子里的声音已经渐消,取而代之的是雨水夹杂着炊烟的味道,张行呛了一下鼻子,便收起神,翻看了下一页纸:
“三郎,我既到了洞庭湖,竟有些胆怯起来,巴陵刚刚打下来,湖心岛就控制住了,但我准备拖到这封信后再上去……这些天,我望天望月望湖,常常泛起一些思绪,有时候会觉得至尊无情,肆意玩弄凡人,可恶可憎,将来若有机会,应该像黜吞风君一样黜了其中几位;有时候又觉得,恰如君王安排官吏,将军分派士卒,有些事情就是这么顺理成章来的,不能过于苛责祂们;而有些时候,我竟只觉得天地浩渺,人生短暂,莫说我们未必就能跨过那一步,便是跨过了,如祂们那般,似乎也无聊无趣,不如散为烟尘,干干净净,清清白白。
这些想法,我心里明白,是修为上的关卡,尤其是要迈进大宗师之列,便先要克服这些,方能性情率真,肆无忌惮……可这也是我真真切切的感受,绝非作假……而且,有时候我胡思乱想之际,甚至有些可怜你,你那般坚硬如铁,似乎觉得万事万物皆都要服从大道,所有情谊遐思都只是脑中虚幻,就连生死都只是这宇宙间一闪而过的尘埃,也不知少了许多乐趣?
当然,或许如你所言,要先认清楚宇宙唯物,再去享受情感,珍惜生死,方才是正道,但要到那一步,怕是又要往后了。”
信的落款是一个白字加三撇。
但翻过来,又见这封信最后一张纸的背面还有一行字:
“我在江南,多见烟波浩渺,你在河北,也不要一味去修河,可以与雄天王稍作替换,纵马原野,看风卷四下。”
张行看完信,心中难免叹了口气……也有许多情绪涌上,便想要立即写封信给对方做回复,孰料,刚刚拿起炭笔,却远远便察觉一些动静,居高临下看了一眼,发现竟是刚刚来邺城述职的幽州行台指挥窦立德亲自顶着细雨来了……手里还拎着两包什么东西,老婆孩子也跟在身后,束手束脚的。
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邻居串门来了,当然知道的也得捏着鼻子认,人家就是邻居串门来了。